到底什么是 typograhpy（字体排印）？
导读：相对于图形设计，排字这项工作似乎显得更枯燥。许多设计师可以深谙 Photoshop 和 Illustrator 的各项操作，但对 InDesign 这样专注文字编排的软件却望而却步。而在网页设计领域，因为有一定的技术门槛，精通网页文字编排的设计师就更少。这一切，是否和国内的设计教育有关联？字体排印在国内的设计领域又是否被低估？
本文为论文体裁，篇幅较长，已对原文部分段落再次分段。原标题《Typography——亟需重视的基础课》
原文来源于 Label ，作者 J 老师
摘要
在平面设计、交互设计、数字媒体设计甚至三维设计领域中，处理文字的形式与功能是无论如何不能避免的议题。
字体排印是现代设计教育必须重视的基础科目之一，尤其在平面设计专业中它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字体排印与具体设计学科的关系几乎等同于数学之于物理、化学等自然科学的关系。
先进的设计教育体系、成熟的设计业界无不十分重视字体排印的教育、研究、应用。但因种种原因，当下我国设计教育并没有足够重视字体排印教育、研究、应用，相较于“字体设计”，院校、业界更熟悉且热衷于后者。
本文将从字体排印的内涵为切入点，结合当下设计教育现状，讨论它在设计基础教育中的重要作用。
关键词：字体排印、设计基础、设计教育
一、从字体热说起
字体设计，在我国近代设计教育体系及设计行业中从来就不是一个陌生的词汇，特别是近十几年以来，社会各界更是日益显现出一股字体设计热潮。
从国家层面来看，2006 年新闻出版总署的“中华字库工程”项目被列入《国家“十一五”时期文化发展规划纲要》重大建设项目，09 年该项目又被列入国家《文化产业振兴规划》。
从文化传媒来看，河南卫视的《汉字英雄》、湖南卫视的《神奇的汉字》、湖北卫视的《汉字的味道》等节目悉数热播。
从业界看去，各大字体公司举办的字体设计竞赛持续性展开，且规模日渐扩大，“方正奖”字体设计竞赛如今已举办十届。东京“TDC”、纽约“TDC”等国际字体设计大赛在国内参与度越来越高；2014 年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成立了中国书法研究所。
在商业领域，巨头公司们纷纷推出自己的专有字体；腾讯 2017 年推出“腾讯字体”；阿里集团 2019 年推出“阿里巴巴普惠体”、美团于 2021 年推出“美团体”等。
院校内，字体设计更是作为一门设计基础课程实践了多年，视觉传达、数字媒体设计、广告设计等专业学生都在学习《字体设计》课程。
社会各界都不约而同地展现出对字体的极大热情，“字体”越来越热。然而，稍作调查便不难发现这股字体设计热潮，其本质是“文字创意设计”、“品牌文字设计”、“美术字”的深受热捧。相对而言广义的“字体排印”（Typography）却鲜被提及，无论业界或教育界字体排印一直处于被忽视的境遇，一些专业人士甚至也将字体设计与字体排印混为一谈。
二、如何理解 Typography
首先，它的中文翻译在业界有着不同的提法。我国曾经将它翻译成“活字印刷”、“版面设计”、“编排设计”、“字体应用设计”、“字体设计”及“文字设计”，颇为多样。
长期以来中国大陆地区主要有两种译法较为主流，分别是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主张的“字体设计”、“版面设计”和中国青年出版社主张的“文字设计”[1]。香港和台湾地区主要将 Typography 译为“字体设计”和“字体排印”。
香港设计师靳埭强所著《Typography100+1》（图 1），中将 Typography 译为“字体设计”。中国台湾出版的 Typography 字誌（图 2），将 Typography 译为“字体排印”。
图 1丨图 2
由此可见，Typography 在两岸三地就出现了颇为不同的翻译版本，这从侧面反映出我们对此概念理解的角度和深度是有待进一步提高的。近十年来被学界广泛接受的翻译是“字体排印”和“文字设计”。
笔者认为中国台湾地区的翻译“字体排印”更为接近 Typography 的内涵，事实上这一翻译也逐渐被广泛接受，近年来 The Type 旗下的一档热门设计播客栏目《字谈字畅》，便是用字体排印来作为节目介绍。（图3）
图 3
那么，Typography 的概念究竟是什么？维基百科对它的定义是：“Typography is the art and technique of arranging type to make written language legible, readable and appealing when displayed[2]”。
大英百科全书对它的定义是：“Typography, the design, or selection, of letter forms to be organized into words and sentences to be disposed in blocks of type as printing upon a page. [3]”。
这两个定义中都提到了“安排”、“组织”（arranging、organized）二词，即它通过对文字、字体的“调兵遣将”使文本、设计更具易读性、易认性及艺术魅力（吸引力）。
因此，设计师对文字的“编排”与“呈现”便是 Typography 之精髓。而通常我们所说的“字体设计”多数场景下指的是对具体文字的造型设计，并不涉及文字的编排与信息的组织整理。
引用已故字体设计大师 Adrian Frutiger 的比喻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字体排印”与“字体设计”的区别和联系，即：“字体设计师是制作小提琴的工匠，而字体排印师则是提琴演奏家”。所以，Typography 的内涵不仅仅在于具象的文字外形设计，更在于对文字信息的编排、应用、呈现。
而“字体排印”作为 Typography 的中文翻译正符合此内涵，即：“字”对应文字、文本；“体”对应字体、字型；“排”对应编排；“印”对应呈现。（图4）
图 4
维基百科对字体排印的解释还有这样一段描述：“Type design is a closely related craft, sometimes considered part of typography……Typography also may be used as an ornamental and decorative device, unrelated to the communication of information.”即：“字体设计更接近于手工艺，它有时也被认为是字体排印的一部分，字体排印有时也会被用于装饰而与信息传达无关。”从以上定义可知，字体排印的内涵既包含了文字作为信息载体在设计中的信息传达作用又包含了文字本身作为符号对设计形式上的支撑。
因此，广义上来说 Typography 内涵指向了文字的功能和形式两大要素，即任何涉及到文字的设计实践都包含于字体排印范围之内。但字体排印范围内的各个细分领域不尽相同甚至相去甚远，因此，当下我们常常会笼统地以“字体设计”（Type design）囫囵涵盖之，将“字体设计”与“字体排印”混为一谈，这将导致更多的误解、误用。
三、字体排印的重要性
1. 无处不在的文字
文字是任何设计领域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要素。平面设计自然不必多说，标志、手册、企业形象系统、包装、海报……等等，没有一个是不需要排字的。
多媒体设计领域中的界面设计、交互设计、虚拟现实设计、视频编辑等也都离不开文字元素。文字亦或用来传达信息，亦或作为图形元素组成设计形式。
Information Architects 网站的奥利弗·雷琴斯坦在 2006 年写过一篇名为 Web Design is 95% Typography 的文章[4]，文中写到网页中 95% 的信息是以文字呈现的，网页设计师大部分工作是在做字体排印，字体排印即信息设计。展开说去，即便是三维设计领域，如建筑设计、景观设计也不难找到文字的影子，如建筑、景观里的导视系统、设计文档等。
再如工业产品的外观涂装，也都涉及到文字编排。如何选字体；以何种方式编排，是每一个设计师都绕不过去的工作。
2. 文字即信息
平面设计本质上是以视觉语言为手段传达信息，而文字是承载信息的重要载体之一，所以“字体排印”本质上是对“信息”的设计。
英国著名设计家、《泰晤士报》艺术指导史丹利·莫里森在其著作《文字设计的原理》中提出：“Typography 可以定义为：为了某种特定的目的而对印刷素材进行的配置，如安排文字、空间分布、字体选择等，进而最大程度地帮助读者理解文本，字体排印在本质上是一种有效的方法和实用工具。”
图形、图像可以传达信息，但文字传达信息的优势在于更加精确，文字与文字、文字与图形、文字与材料相结合产生的信息传达效率亦是更加强大的。若把设计作品比作建筑的话，那么文字大抵就相当于房梁、框架，文字信息的构架一旦确立，设计作品便成功一半，画面便“立”得住。
韩国著名设计师安尚秀曾把字体排印比喻为人体的“脊柱”，脊柱状况决定人是否具有直立而健康的体魄，即文字的使用和信息传达决定了设计作品的基本品质。
3. 设计基础学科
王受之先生的《世界平面设计史》中写道：“平面设计发展的历史应该可以说是从书写、文字的创造时开始的…………因而，也逐渐产生了布局、编排等等日后平面设计的因素。[5]”
而现代平面设计更是机械化印刷实现对文字进行大批量复制以后的事情。随着西方印刷业的发展，尤其是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后，文字的设计、编排、呈现……发展成为专门的事业：Typography ——字体排印。
左上〔图 5〕丨右〔图 7〕
左下〔图 6〕罗德岛设计学院平面设计专业 2021 冬季课表（部分）
二十世纪中后期，受到瑞士平面设计的影响，在信息科学和理性主义的影响下，国际主义风格以去文化背景的姿态逐渐由欧洲出发并影响世界各个角落，其中 50 年代任教于瑞士巴塞尔学院的设计教育家、设计师埃米尔·鲁德的著作《字体排印——设计手册》（图5）自 70 年代起至今已再版 7 次，被翻译成多国语言在全球发行，埃米尔·鲁德将字体排印中的多种原则进行了理性化的梳理，他与瑞士设计师约瑟夫·布鲁克曼等人成为“国际主义风格”的重要代表和奠基者，字体排印的基础理论在此时期逐渐形成，其核心包括易读性、易认性、字体分类体系、网格设计、信息层级、视觉流程等。
至此，西方设计届也确立了字体排印作为平面设计最重要的基础理论之地位。至今为止，发达国家的平面设计教育无不十分重视字体排印教育，如美国罗德岛设计学院，平面设计的本科阶段字体排印的教学就多达三轮，贯穿教学体系始终，（图6）对学生作品的表现形式也鼓励以文字作为核心元素展开（图7）。
著名华人平面设计师何见平先生在“2021 daydream 何见平个展”开幕前采访中提及德国设计教育的优势时总结了三点，其中之一就是“侧重对文字和编排的基础教育。”
字体排印指向了设计的两个基本议题——形式与功能。“易认性”（Legibility）、“易读性”（Readability）指向设计的功能；“吸引人”（Appealing）指向设计的形式。
字体排印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信息传达效果和设计的美学呈现，它无疑是平面设计的最基础要素。
四、字体排印的现状
1. 人人都是“设计师”
早在铅字时代，印刷厂、出版社等单位有专门从事文字排版的字体排印师（Typographer），他们负责在设计中编排文字，包括报纸、杂志、书籍、海报等，他们深谙排版之道，经验丰富，字体排印质量稳定，优良。随着数字时代的到来，桌面出版技术（DTP）普及，电脑排字取代了以往的铅活字排印，字体排印师工种逐渐消失，文字排版的重担落到了普通设计师甚至是每一个普通人身上，每天使用电脑的人们经常要面临不同字体和版式的选择，然而不是每个人都懂得如何选择字体，也不知道如何在页面上组织文本；如何增强人们的阅读体验，毕竟不是每个人都经过专门的设计教育。因此，我们目之所及的地方总会出现一些匪夷所思的设计，这些或丑陋或尴尬的作品中，最大的失败因素就“归功于”不会用字、不会排字。（图8）
图 8
2. 教育缺失
当下我国设计教育对于字体排印的重视程度远远不够，专业人士亦是如此，大众对此则更是陌生。
直到近十年来，字体排印逐渐被提及，但其普及度也远远不够。造成此种现状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就课程而言，设计院校课程体系亦偏向于“字体设计”教学，即创意字形设计、美术字设计。这种现状大概与我们的历史有关，美术字是上世纪 30 年代流行的一种带有装饰意味的文字，它们多用于广告、招贴、包装中，在商业上非常成功，深受大众欢迎，民国时期也出版了很多“美术字”的教材、书籍。
这些综合因素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大众对于字体设计的认识，直到今天一提到字体，人们首先想到的还是那些变化多端的花式文字。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当今的设计教育。
但美术字究其本质来说，它的研究对象并非字体、信息，而是图形、图案，其创作手法、思想更接近于工艺美术，而非工业社会下的系统化、功能性设计思维，而后者恰是现代设计的思想基础。
另外，与字体排印相关的版面设计课程在高校中是作为独立课程单独教学的，更多研究宏观上的图文排版，并没有把文字排版作为深入研究对象。
再者，就教材来看。市面上字体排印教材多为国外进口（原版或译本），国内教材寥寥无几，到书店、电商平台搜索便知。若搜索“字体设计”，则会出现很多结果，其销量也十分惊人，大部分为国内出版教材，其内容大体与创意字形（美术字）设计相关，鲜有将文字排版作为重点内容详细讲解。
字体排印教育的缺失大约有以下几点原因：
我国工业基础较弱，工业化进程较晚起步，经济发展注重技术、实用，趋利性较明显。平面设计也因此热衷于经济效益，在基础理论方面研究不够深入，比较忽视设计文化建设。
重图轻字。我国平面设计曾经被称为“图案设计”、“装潢设计”等，与广告画、纹样、封面设计等关系紧密，设计师更像是会画商业图案的“美工”，加之传统美术学院注重图形、绘画的创作，在字体研究上也更多的热衷于偏绘画性的“美术字”，缺少对字体的科学研究、应用。
我国艺术设计专业学生入学要通过美术加试（艺考），学生备考期间以写实绘画训练为主。进入大学后前几学期仍会安排基础课巩固绘画技巧，这让学生产生一种惯性思维，片面地认为设计的基础是绘画，能画好就能做好设计。日本设计师高冈昌生也在他的《西文排版》一书里也表达过相似的学情[6]。学生审美情趣也因此被培养成了习惯于具象表达；而文字作为抽象符号，却不容易成为审美、设计的对象。以至于多数学生往往能画得一手好画，但进行文字排版时却显得捉襟见肘，然而，又有哪种设计没有文字呢？
在工业美学、印刷史等方面的研究不足，也是造成中国设计师整体上对字体排印了解不够全面的原因。
五、教学实践
目前我国设计类专业的基础课程包括绘画类（素描、速写、色彩）；构成类（平面、色彩、立体）；史论类（设计史、设计概论等）以及各专业根据自身特性开设的基础课程。除此以外，应在大学设计教育基础课阶段引入字体排印的教学，越早引入越好，这将为接下来的专业课学习打下扎实的设计基础，这其中不仅包括合理、美观地编排文字之技能，更包含通过字体排印的专业训练而形成的理性化、逻辑性的设计思维、方法，这对于设计师来说尤为重要。毕竟通过设计解决问题是设计师职业生涯的第一要诀。
教学内容安排上，字体排印课程应着重培养学生组织信息、呈现文字的能力。课程应由常见、常用字体为引入，即先熟悉设计的“材料”，进而将层级、对比、分组、网格编排等排印方法融入，以项目式教学为主要教学手段，融合多种媒介、场景，让学生完成不同类别的设计作品，根据不同的设计任务通过文字排版体现多样的设计调性，以及规避常见的字体排印错误。
六、结语
设计的根本任务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在视觉传达设计、多媒体设计等设计领域中，清晰有效地传达信息是设计的根本任务之一，文字作为信息的载体，无疑在设计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学会选字、排字、营造合理舒适的阅读体验，远比在设计作品中空洞地炫耀“技术”实际的多。普及 Typography（字体排印）教育，使学生全面认识到设计与字体排印的逻辑关系，从根本上夯实设计基础，提升设计能力是当下设计教育者、从业者应该深入思考的。
参考文献：
[1] 朱伟斌. “文字设计”还是“字体排印”？——由 Typography 一词的中文翻译引发的思考[J].北京：装饰杂志出版社，2020
[2] en.wikipedia.org/wiki/Typography
[3] britannica.com/technology/typography
[4] ia.net/topics/the-web-is-all-about-typography-period
[5] 王受之. 世界平面设计史 [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2：21
[6] [日]高冈昌生. 西文排版 [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5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