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 Helvetica 的升级，到 M&M’s 定制字体：主创 Charles Nix 给设计师们带来哪些灵感？

Helvetica Now 的更新迭代，谷歌 Noto Sans 的庞大制作，以及 M&M’S 巧克力豆、Progressive 保险公司和费城艺术博物馆等知名品牌与组织的定制字体……这些卓越字体的背后，都有着蒙纳高级字体创意总监 Charles Nix 的身影。

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他开启了几十年的字体设计生涯？诸多设计作品的背后，蕴含了哪些趣闻和花絮？立足当下，我们如何展望字体设计的未来？

站酷与蒙纳字库联合发起访谈，邀请蒙纳高级字体创意总监 Charles Nix 分享关于字体设计、职业生涯、字体趋势的诸多洞察和愿景。

嘉宾介绍
	Charles Nix 蒙纳高级字体创意总监 蒙纳高级字体创意总监，曾在帕森斯设计学院教授设计和字体设计，并担任传播设计系主任二十年。他也曾任设计师和艺术总监，出版过数百本书籍，创建了信息丰富的排版系统。他曾担任纽约 TDC 主席。现在，他的工作仍然聚焦于字体的三大方面：即字体教学与内容写作，字体设计，以及围绕字体的视觉传达设计。

# 字体设计生涯

Q1：您是怎么进入字体设计这一领域的？您认为字体设计的魅力是什么？

A：父母是我字体设计之路的启蒙者。我的父亲是一名印刷工，而母亲是一位多才多艺的手工艺人，擅长书法、裁缝、木工、建筑和平面艺术。从小，我就在字体和印刷的熏陶下成长，几乎是从学会站立开始，我就常伴在父亲身边的印刷机旁。这种熏陶是促使我投身字体设计的重要原因。在大学期间，这种兴趣更是得到了深化和巩固。

至于为何至今仍对字体设计保持热情，我认为字体是连接不同领域的纽带，它承载着思想的传递。字体设计作为一种抽象视觉符号系统，具有激励、教育、娱乐、挑战和改变我们的力量。作为字体设计师，我们塑造着思维交流的桥梁，这种使命感让我与之紧密相连。

Q2：带我们简单回顾一下您的字体设计生涯吧。您认为哪个阶段是自己创作能力提升的腾飞期？有哪些内在和外在的因素促使它发生？

A：我的字体设计之旅始于大学时期，那时还没有台式电脑，我的首批设计都是用钢笔和墨水（以及白色水粉颜料）完成的。Macintosh 电脑和 Fontographer 软件的出现，让我有机会首次进行专业的字体设计——为概念艺术家 Hans Haacke 设计字体。随后，我开始为 20 世纪 90 年代初的图书设计工作设计字体。

90 年代中期，我与 George Abrams 建立了职业合作关系。他是麦迪逊大道广告黄金时代（如同《广告狂人》所描绘的那样）的一位杰出字体艺术家。我们一起将他精美的字体图稿转化为数字版本，创作了名为 Augereau 的 Garamond 风格字体。我们一直保持合作，直到我离开去马来西亚担任传播设计系主任。在马来西亚的近一年里，我根据当地遇到的字体创作了六款字体设计稿。

我一直从事出版和教育工作，直到 2015 年加入蒙纳担任高级字体设计师。

如果要说创意突破，我当然可以不假思索地说是那些字体首次被应用于印刷中的时刻，或者获得奖项的时刻。但真正的突破，是我第一次将一系列草图从原型阶段推进到完成阶段的那段经历。我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单一的时刻，而是一个过程，一系列的突破时刻。当我第一次将字母的草图（字体的构思）转化为一套系统化的字母（一套完整的字体）时，我知道自己找到了一个全新的创意归属。

将单个字符转化为一款完整字体的过程，涉及成千上万个微小的决策，这种过程与单纯的书写或手绘截然不同。在这个过程中，我感受到一种融为一体的状态，一种将身心完全投入其中的专注感，就像我在书法、绘画和素描中体验到的那种心流状态。

# 经典代表作品

Q3：Helvetica Now 是一款适应现代设计需求的多功能字体，它继承了 Helvetica 字体的经典特质，并针对数字化场景进行了优化。在主导设计 Helvetica Now 的 4 年中，发生过哪些至今仍令您印象深刻的事？回忆这段研发经历，您最大的感触或收获是什么？

A：对我而言，Helvetica Now 项目中最难忘的时刻可能对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个小细节。那是我首次看到 Micro 版本的数字打样，记得在手机上查看时，设置为四号字体大小，它的易认性令人惊叹。我激动得立刻与设计团队的其他成员分享，就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表亲。Micro 字号在最早的 Helvetica 金属字模版本中就存在，但在照排和数字转换过程中并未保留下来。

除此之外，另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时刻是我们为项目撰写初步说明和视觉展示的过程，尤其是看到蒙纳的几十位员工，包括设计师、工程师以及其他相关团队。能够与这些对工作充满热情的优秀人才合作，是一种莫大的荣幸和乐趣。

Q4：除了 Helvetica Now，您还主导设计过 Walbaum 和 Hope Sans 等知名字体。在您看来，知名字体之所以被广泛认可，有哪些共性？

A：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字体，必须既熟悉又独特。它得让我们在其中看到自己（即我们对字母的期望样式），同时又能展现出其独特之处。它必须具有节奏感和旋律感，既普遍又独特。

节奏存在于字体本身，笔画和空白形状的规律分布，以及文化重复性，即反复使用。旋律则体现在意想不到的转折中，如 R 的“腿部”、a 的比例、g 的结构等，以及出乎预料的使用方式。当今世界有如此多的优秀字体，观察那些脱颖而出者会很有趣。字体的时间考验是漫长的，一款字体要在市场上真正站稳脚跟需要近十年的时间，而要证明其持久力则需要更多的十年。

# 字体应用洞察

Q5：您是否研究过不同国家或地域的人对字体的喜好？有什么发现？是否将这种发现应用在字体设计中，有哪些例子？

A：字体偏好受使用方式的影响，而使用方式因地区和文化而异。全球各种文字系统本身就决定了基于字体可用性和根深蒂固的期望而产生的偏好。然而，我们数字互联的全球文化正在促进共同的期望和体验。近年来的趋势报告显示，视觉元素如何从地球的一个角落传播到另一个角落，然后又传回来。这并没有抹去本地特色，但确实可以在圣保罗、首尔、上海和悉尼之间创造了一种设计对话。

蒙纳的字体设计师，像世界各地的设计师一样，总是在周围的世界中寻找灵感。文化和地区之间的差异是源源不断的灵感源泉。作为一个全球团队，我们也依靠彼此的专业知识来弥补个人经验的局限。

Q6：有人说：一个字体终将是会过时的，您怎么看待这句话？

A：所有字体都会过时，这是不争的事实。字体就像文字的服装，文字的时尚，而时尚总是在不断变化。但曾经的新颖终将重获新生。随着时间流逝，形式与语境之间的关联会被打破或重新构建。在新语境中，旧字体与新词的组合就成了新字体。字体为文字带来额外的含义，而新的文字也为字体带来新的含义。

Cooper Black 就是一个经典例子，100 多年来一直在时尚与过时之间循环。当它被过度使用而显得过时时，会消失一段时间，然后十年后被新一代设计师重新发现。而 Helvetica 在 20 世纪 60 年代的文化语境中的含义与今天截然不同，但它仍然极其流行。

# 定制字体创作

Q7：基于您在品牌和营销方面的丰富经验，您认为字体在建立品牌识别中有多重要？在为品牌开发定制字体时，有哪些基本考虑因素？

A：我可能有些偏见，但我认为字体是品牌建设中最核心的元素。它每天 24 小时、每年 365 天都在发挥作用，作为品牌的“声音”，充当沟通需求与受众接受信息之间的桥梁。字体不仅是强化受众接受信息意愿的重要方式，也是编码和解码思想的关键工具。

在为品牌开发定制字体时，有几个至关重要的考量因素。首先，字体必须具备功能性。它需要能够完成任务，包含所需语言所需的字符，以满足品牌的全球化沟通需求。同时，它还需要是一款经过深思熟虑、精心设计的软件产品。

其次，字体必须具备可信度。它需要清晰易读、设计精良。一款优秀的定制字体能够传递品牌的专业形象，而设计粗糙的字体则完全不可取，它们注定失败，甚至会暴露品牌的不足。一款优秀的字体应该让人感到可靠、诚实且值得信赖。

最后，一款优秀的定制字体能够让品牌脱颖而出。这种差异化并不是为了与众不同而刻意为之，而是要与品牌的价值观、使命、故事和精神紧密相连，真正体现品牌的独特性。

在功能性、可信度和差异化这三大考量中，包含了品牌和字体设计师在定制字体项目中需要提出的所有问题：它需要完成什么任务？它将应用于哪些场景？品牌在这个领域中与其他品牌有何不同？

Q8：您曾主导或参与过 Google Noto、Progressive 保险公司和费城艺术博物馆的定制字体设计，可以任选其中一个项目给大家分享一下它的创作过程吗？它的问世有什么特殊意义？您认为一套定制字体的生命周期有多久？如何判定一套定制字体已经不适用于这个品牌？

A：这些项目各有特色，我可以逐个来说。在 Google Noto 项目中，我只是参与了整个项目的一小部分，说是「一小部分」其实都有点夸大了。虽然我确实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全职投入其中，但整个项目持续了数年之久，是一个规模宏大的协作项目。正是这一点让它意义非凡。数十位才华横溢的专业人士，其中很多人的能力都远胜于我，为了实现「字体设计的普遍性」这一核心理念，齐心协力完成了这件特别的作品。

对于费城艺术博物馆的项目，我们主要是对 Adrian Frutiger 设计的 Avenir 这款出色字体系列进行改良。Paula Scher 和 Pentagram 工作室构思了修改方案，大幅调整了字体的比例，为博物馆打造独特的视觉形象。费城艺术博物馆是一座卓越的机构，拥有令人惊叹的艺术收藏。能够参与由传奇设计师 Paula 和 Pentagram 主导的项目，我感到非常幸运。

而 Progressive 保险公司的定制字体则是与其设计团队密切合作，从零开始打造的。这款字体完美体现了这个优秀品牌的特质，实用、友好、多样、统一，始终以客户需求为导向。多年过去，它依然是 Progressive 品牌形象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通常来说，一款定制字体的使用寿命大约在五年左右，当然也有使用时间更长或更短的例子。决定是否更换品牌字体时，需要考虑几个关键问题：首先是时代感，字体是否显得过时？这虽然带有主观性，但通常业内会有共识。其次，品牌是否需要转型？产品和服务是否发生重大变化？公司领导层更替是否带来经营方向的改变？业务表现是否出现明显变化？是否遇到争议或法律问题？

所有这些问题都指向同一个核心：关注品牌声音，维护和目标受众的关系，以此来判断何时需要改变。字体设计是企业的映射，当企业发生变革时，字体设计也可能需要随之更新。

Q9：知名巧克力公司 M&M's 在成立 81 年之际，迎来全面的品牌焕新。由您主持为 M&M's 定制了一套可变字体 All Together。All Together 在延续经典 M 豆 IP 形象基础方面做了哪些创新？

A：M&M’s All Together 是一个令人欣喜的大型定制字体家族，包含了衬线和无衬线两种字体风格。设计需求的核心理念是：通过认可我们的差异，我们变得更加强大。分享与团结是 M&M’s 的核心价值，也是它的基本特质（毕竟，这是一款我们喜欢分享的小零食）。

这套字体能够表达多种「声音」，就像 M&M’s 的卡通角色一样（这些角色自 20 世纪 50 年代以来一直是品牌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与品牌 DNA 的关联性体现在，字体设计从 M&M’s 标志性 logo 的粗衬线风格出发，同时融入了趣味性。这些字体充满了快乐的元素：圆润的转角、柔和的折叠、意想不到的字形设计。如果说字体是节奏与旋律的结合，那么这个字体家族无疑多了一些「旋律感」。

# 字体新兴趋势

Q10：您如何看待当前字体设计的创新趋势？有哪些新兴技术或工具对字体设计产生了重要影响？

A：我特别热衷于可变字体带来的灵活性和创意可能。这种技术可以将一个字体家族的所有风格特征融合到单个字体中，创造出无数种变体。对于富有才华的字体设计师来说，这就像在他们的排版调色板中发现了数不尽的新色彩。

人工智能将彻底改变我们搜索、发现和搭配字体的方式。目前蒙纳字库收录的字体数量已经超过 20 万种。AI 不仅能帮助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在浩瀚的字体世界中游刃有余，也能为新手和非专业人士提供指引。

而生成式 AI 则会从根本上改变字体设计，某些改变是可以预见的，比如扩展现有字体的文字覆盖范围；还有一些改变则超出我们的想象。

Q11：在数字化时代，字体设计如何平衡传统美学与现代需求？

A：字体设计师就像一块吸收历史的海绵，我们总是仔细研究前人的成功经验，以此为指引探索未来的方向。同时，作为设计师，我们也肩负着创新的使命。我们既要关注设计的实用性需求，又要把握每一个创新的机会。而在传统与创新之间找到恰当的平衡点，这种能力来源于丰富的经验，以及对读者深切而持久的关怀。

# 个人总结及寄语

Q12：您最自豪的一个个人项目是什么？为什么？

A：目前最让我得意的是为蒙纳设计的 Ambiguity 字体。这个项目源于一个想法：我们对拉丁字体的比例存在固有认知，这些认知来自于古罗马碑文和人文主义书法传统。这款字体设计就是在挑战和玩味这些固有认知，通过五种不同的表现形式：Tradition（传统风格，遵循历史特征），Generous（宽体形式），Thrift（纤细形式），Radical（颠覆性比例），以及 Normate（混合比例）。

这是一款独特而另类的字体，正是这种特质让我倍感欣喜。

Q13：您对年轻设计师和字体爱好者有什么建议？您认为他们在职业生涯中应该注意哪些方面？

A：设计是一个过程。虽然最终呈现的是你创作的作品，但你的大部分时间都将花在准备和制作上。你可能不会每天都热爱这个过程，它有时甚至会很枯燥。但要记住，学习、培养思维和才能、积累经验、专注工作，这些才是你真正的职业生涯。对待每件事都要用心，多与其他设计师交流，勇于提问，广泛阅读，永远保持学习的心态。